“阿瞒回来了?”
李隆基忙笑道,“朕去梨园罢了,你不喜欢,朕不去便是。”
骊珠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勉强蹙着眉如往日般娇滴滴道。
“阿瞒最会哄人。从前说我不喜欢便不选御女,偏还留着王洛卿时常气我。”
她病了许久,最近五六日精气耗散,说话都吃力,偶尔清醒过来便明白时日无多了,当下不肯再浪费时间,盯着他。
“臣妾,有事要求圣人。”
两人情分深厚,早在李隆基还是临淄王时已经互相信任,‘圣人、臣妾’等语反是玩笑时才用。
眼下她郑重其事的称呼,惹得李隆基悲从中来,知道她是要交代遗言,他刷的红了眼圈,却不肯让她察觉,反轻笑道,“我知道你的心病,总以为我对雀奴是面子情儿,怕我不肯好好待他。”
他顿了顿,“太子的事儿也是为了雀奴吧。”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骊珠愣了愣,越发觉得不值,泪珠儿断线珠串似的往下掉,把樱草紫的软枕染成丹紫红色。
李隆基替她抹着泪花,触手尽是冰凉。
“雀奴十岁才领回来,跟你不亲,不让你抱,只哭闹着要宁王妃,你夜里哭了多少回,你当我不知道?若不是为了你,我怎会逼死了王氏,不许他家人出仕,做出要立你为后的样子。都是为了给雀奴壮胆,叫你放心。”
骊珠心尖尖都打起颤。
“你——你说王姐姐是你,是为了我?”
李隆基想起这些年为平复骊珠的小心思花了多少水磨功夫。
江山都抢回来了,骊珠却还是这般下场。
他怜惜她自幼经的风雨,一次次政变仇杀,一次次血肉委地,娘家死的干干净净,宫里宫外没个臂膀。为着这些事儿,他对她难免纵容些,却不想纵得她起了夺嫡的心思。
三十个儿子,选谁都是他心念之间转瞬可变的事儿,却容不得别人来摆布。
“我把你看得比雀奴重十倍,可他到底也是我的儿子!你就不能信我一回?”
骊珠放声大哭,虽然隔了二十几年,想起来还是五内俱焚。
“我几时疑你了?自那年在骊山,我几时疑过你。我是看他实在苦,打小儿就离了爷娘。我生了七个,只活了这四个,你叫我怎么放得下?!”
李隆基恨道,“你放不下雀奴,却放得下我吗?”
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李隆基感觉到她浑身颤抖着,随着哭腔一阵阵哆嗦,原本丰润的身子轻的像柳枝一般。这样的哭法她当年也有过一次,是长子李一夭折的时候。他百般呵护,才哄她打起精神又怀了两次,不想又都死了。
第三个孩子断气时她已经哭不出眼泪了。
骊珠样样都好,只除开一样,性子实在太脆弱,真真儿是朵娇花。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生三个活一个,鬼门关里抢孩子。
唯有她,次次折腾得只差没跟了去。
李隆基自己背地里琢磨,许是这世上和她有关联的人太少了,她才会拼了命的要生出几个血脉相连的亲眷来。
连续三胎之后,太医委婉建议李隆基疏远她,叫她少受些罪。恨只恨他竟然听信了这话,将她冷落在太极宫中,才生出后头许多波折。
这么多年,外人都说惠妃武氏骄横跋扈,心里眼里容不下人,将后宫摧折的荒芜不堪。
其实根本不是这回事儿,全是他乐意的。
骊珠懂得他,他也懂骊珠。旁的女人都是天子的脸面,只有她是他的伴儿。
李隆基心头一阵恐慌,当年生雀奴时便是这样,太医絮絮说了许多,他只抓住一个死字,万一她就这么撇下他去了呢?
骊珠艰难地支起身子,用力从他掌心抽出右手,攀上他的膝盖紧紧捏住。
“三哥哥,三哥哥——”
她凄凉的叫着,面容皱成一团,枯涩的长发纠缠在颈间,苍白干涸的脖颈就像被水草缠住的天鹅。太多话想同他说了,朝夕相伴说了那么多,却还是没说够。她以为他会怪她谋害了太子,或是怪她背地里结交朝臣,原来都想左了。
骊珠忽然间明白过来,就算李隆基并不特别属意于雀奴,却很可能为着哄自己高兴,就这么一个最微不足道的理由,他都会夺了太子的位子送给雀奴。
阿瑛、阿瑶、阿琚都死的太冤枉了!
——她这是做了什么孽呀!
他们就像她的堂兄弟们,未出嫁的姐妹们,只因为生来姓武,僭越地沾染了一丝儿李唐王朝的光彩,人头就被挂在了玄武门上。她一生都记得十二岁那天,长安城头上,被武家人的数钱条性命染就的血色氤氲的天空。
现在终于添上了她这迟来的一笔。
骊珠失神的向后倒下去,重重栽倒在李隆基的臂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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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欢骊珠,比起这个故事里其他立志陪伴君王(或未来君王)的女人,她简单的多,相信爱情,想要常人的幸福,要儿女双全,要父慈子孝,要给儿女安排出路,可惜她没能看到孙辈的出生。感谢在2020-10-09 20:28:23~2020-10-10 10:3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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