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东君返扶桑,望舒归夜幕,鸣浮山的新岁之夜到了。
夜风吹进竹屋内,榻上的嚣厉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随即拍了拍手底下软趴趴的晗色:“该走了,过年去。”
晗色闻言立即支棱,爬起来下地去取事先准备好的新衣裳,赤着脚乐颠颠地把情侣衫抱到了嚣厉面前:“穿这个不?”
“随意,帮我穿吧。”
晗色便展开新的衣裳嘿咻嘿咻地给他穿上,嚣厉配合地抬手,只是视线一直在看着窗外,兴致缺缺的,回来后一直没什么兴致和心情的样子。晗色则依旧沉浸在重逢和新岁的双重喜悦里,脸蹭过胭脂一样发红,一直想逗他开心点。
嚣厉发完呆转头来,看到了眼前的小草妖正在拿一席烫了红边的白衣往身上穿。他足足愣了七秒,随即不受控制地拽住了他正往腰上绑的绯红腰带:“你为什么要穿白衣!”
被打断做法的晗色激得打了个嗝:“咋啦?”
嚣厉盯了他半晌,指尖在抖,不由分说便去扒他:“脱掉,换回你一贯的青衣。”
晗色怔住,三两下里被扒得耳朵都红了,颊边咬肌鼓了又鼓,最终还是气咻咻地拍开了嚣厉的爪子:“我自己换!”
他麻利地换回了旧衣,套上新鞋子噔噔噔往外跑,刚跑到竹林下就被追上来的嚣厉拎住后颈:“去哪儿?跟本座过年去。”
晗色回头瞪他,却看到了月光下的大黑蛟穿着自己准备的烫了深紫边的黑衣,怎么看怎么英俊,心里头又不知道该怎么怄气了。
他就是高兴,心里头就是美。要是刚才那一身和他相配的新衣能穿上就更好了。
他往后一撞弹开嚣厉:“我又没说不去!挖几坛酒不行啊?”
说罢晗色蹲到树下挖坛子,背对着他叭叭:“还有小鲛人怎么办?难不成大家都去过年,就留他困在大水晶里自己玩水吗?我说,你不让我穿新衣服就算了哈,但是小家伙我是想带过去一起热闹热闹的,你要是还提起裤子不认人,我就——”
他挖出酒坛起身,面前嚣厉摊着个手,随意地往他怀里塞:“行,那你拿着吧。”
“这是什么?”晗色接过一看,那竟然是被施了缩小术法的小水晶,微鲛人正在里头,哀怨得直打滚。
“走吧。”嚣厉也不征求他的意见,骤然便化成了原形,变成一尾大黑蛟的模样,大嘴叼住晗色往背上一丢,咻的就上天飞去了。
“你又干嘛!”晗色吓得抱紧小水晶和酒坛,气愤地锤座下的黑蛟脖颈,“就不能给个预警么!不是要去瑶宫那边过年吗?用得着化出原形来耍威风?”
大黑蛟不理他,载着他一路往天上加速,最终停在了鸣浮山的上空,开阔的视野能够俯瞰底下的全貌。
晗色往底下一看,叭叭不出来了。
夜色之下,鸣浮山的数百座山峰正在点亮灵火,熊熊燃烧的璀璨星火连成大片的光海,冬风扫过时百里摇曳。
大黑蛟踩在虚空中,忽然垂首长啸,夜峰上的所有灵火便自行袅袅飘上苍穹,最终悬浮在了黑蛟的周围。一簇簇的烈火环绕着它,果真如地上人仰望的星辰。
晗色瞠目结舌地望着这场面,也垂首长啸:“嚣厉!这是在干什么?”
大黑蛟摇了摇脑袋,爪子又在半空中一蹬,汹涌的灵力朝外围席卷而出,那些漂浮的灵火随着这灵潮向八方散去,自夜空中翻滚燃烧了一路,最终撞在了无形的守山结界上。
那一直都隐形的守山结界因着撞上的灵火,刹那间在晗色眼中显出了轮廓。
他看着灵火在撞上结界壁垒的瞬间,齐齐顺着这倒扣半圆形的结界轮廓往上飞奔,最终汇聚于他们头顶的结界中心——数百束地上的烈火炸成了铺天盖地、漫天绚烂的火花。
晗色瞳孔骤缩,不自觉地趴下,抱紧通体冰凉的黑蛟脑袋大喊:“哇——!”
黑蛟眼睛向上翻,湿漉漉地看他。
晗色叫眼前壮观的景象整得激动非常,嗷嗷地嚎着,激动间忽然听到了嚣厉的声音,不像是从喉咙中传出的,更像是从胸腔里、从识海里、从心魂里遥远地飘出来的:“三百簇庆贺新岁的火。”
“恰好三百年。”
大黑蛟整完新岁第一炮,载着晗色降到低空,贴着鸣浮山慢慢地飞了一圈,地上的大小妖精们都跑了出来,拿着自己准备的年货礼物往大黑蛟身上扔。
妖精们在地上蹦蹦跳跳,吱吱哇哇:“尊上!新岁大吉!”
晗色把小水晶妥善塞进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乾坤袋,趴在黑蛟身上手忙脚乱地接住大家的礼物,什么奇奇怪怪的都有。小到刺猬妖背上拔下来的小梨子,大到香气四溢的烤全猪,林林总总,几乎要把乾坤袋撑破了。
他边装边拍黑蛟的大脑袋笑问:“这是给你交保护费吗?”
大黑蛟悠闲地甩了甩尾巴,鼻孔出了一通气,一副嗤之以鼻实则很是受用的神气。
地上的小妖精又喊:
“祝尊上新岁化龙!”
“祝尊上财运滚滚,早日干翻他东海!”
晗色先前听过少睢说过几嘴,知道嚣厉因为某个旧伤而化不了龙。今天日子也特殊,他憋住满腹探求欲,只摸着黑蛟的大脑袋开玩笑般说话:“说啥早日干翻东海,这不是早就能秒他们了嘛?”
黑蛟眯了那金灿灿的大瞳孔,沉默地面瘫。
巡山的最后终点是主峰的瑶宫,地上的大妖怪们也在等着,都是些大呼小叫的酒肉朋友:“嚣哥!巡完山了吗?快下来猜拳!”
黑蛟低沉地应了一声,庞大的身躯从半空中开始缩小,最后毫无征兆地化成了人形,拎着晗色的后颈着地。
主峰的宴席上没准备太多东西,嚣厉跟晗色要了“收租”的乾坤袋分东西,众大妖嘻嘻哈哈地喝酒猜拳抢年货,吵得不可开交。
嚣厉到最后反倒两手空空,坐在主位上托着腮看其他人热闹。
“一群饭桶。”
晗色听见他这么轻声地吐槽,顿时笑出酒窝来,立即扎进妖堆里半抢半赢地扛回一堆东西跑去堆放在他桌前:“尊上尊上,我的战利品都给你。”
周围的妖怪们哄笑、吹口哨、拍桌子,不知道是谁还喊了一声:“人都是嚣哥的了,战利品算什么?”
嚣厉脸上有些挂不住,粗暴地把晗色拎到身后去,不准他越过自己这堵墙跑出去了。晗色笑得越发猖狂,干脆拿他的背当画板,指尖做笔,仗着大庭广众之下嚣厉不好发作,一个劲地搞他,末了还不忘把小水晶掏出来,让小小鲛人看看热闹。
瑶宫堂中,主位之下,还有五张主要的席位,只是第三张一直都是空着的。最前头的方洛闷头喝酒干饭,十分低落的模样。
酒过三巡,少睢跑出来说要为他的好二哥表演才艺,带着六个凑队的妖精一起在堂前吹喜庆的唢呐,那穿透力差点把其他人送走。
“我……也来!”
晗色喝了自己酿的酒上了头,放下水晶球,摇摇晃晃地跑到堂前翻跟斗,一口气不间歇地在昂扬的唢呐声里翻了近百个跟斗,翻到最后鞋子都飞了出去,正巧砸在了嚣厉的脸上。
满堂人看着嚣厉脸上的鞋印轮廓,笑声差点把穹顶掀飞出去,饶是方洛也破功了。
晗色翻完只着鞋袜,乐颠颠地跌跌撞撞朝他跑去,有意无意地往他怀里倒,嚣厉黑着脸接住他,经此一闹眉目都生动了起来。
满堂哄笑里,嚣厉低头危险地轻问他:“老实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晗色攥着他袖角:“不知道,我醉了,你生气了不?生气也行,伤心就不要了……你难过吗嚣厉?今天是新岁啊,今天对世人而言都是好日子,虽然对你不是……可我还是希望你比任何人都高兴。”
“然后就往我脸上扔鞋子?”
“不是的……”晗色晕头涨脑地把脸埋进他怀里傻笑,“我发誓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想闹闹你而已。你看,大家今晚都很开心,周遭人若大笑,我也跟着快乐,你呢?你别难过,不然难过就是两人份的……”
嚣厉听着喧闹里独属于小草妖的软糯,静了半晌才垂首:“旁人与我何关,你又与我何干?”
不过小草妖已经在他怀里甜甜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