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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共犯(第2 / 2页)

儿时李韵教戴清嘉拼乐高,因为耐性不足,生起气来,将完成一半的积木推翻,责怪她愚笨。她不哭不闹,一个人趴在桌面上,指尖拨弄着散落的积木块。

戴宁笙放学回家见到的是这一幕,她走到戴清嘉身边:“瞳瞳,一起玩好吗?”

戴宁笙陪伴戴清嘉重建,温言引导她,不过最后她还是装反了一张床,不高兴地噘着嘴:“又错了。”

戴宁笙笑眯眯地说:“谁说床一定要正着?倒过来的床也很特别啊。”

倒置的床也是可以的。是否她小时候胡作非为的底气,一部分来源于此呢?戴清嘉回神,像戴宁笙错过了她的长大,她也失去了推门进去的理由。

她轻轻关上了那扇门。

开学以后,戴清嘉成为准高叁学生,作息也被迫向高考的学生看齐。清早六点,其他人起床背语文英语,同年级另一个学表演的女生上宿舍找她,将她从被窝拖出来,两人穿过半明半暗的曙色,一起到学校的小竹林里出晨功。

周末比较多待在寻亦,有一天,戴清嘉在排练室留到很晚,方奕进来的时候,见她席地而躺,举着剧本背词,有一种天真和随性。她扮演《哈姆雷特》里的奥菲利亚,少女的结局是溺亡在铺满鲜花的溪流里。

戴清嘉的长发在铺展木地板上,她琢磨着角色,随后坐起来:“方老师。”

“这么晚还在。”方奕坐下,“是不想回家吗?”

“也不是。”戴清嘉抱膝,“不知道去哪里好。”

方奕点头:“换作一年多前,你不会产生迷茫的感觉。”

“这种感觉好吗?”戴清嘉观照着镜中的自己,“它会使人无所适从。”

“生长痛发生在骨骼生长过快的时候。形容你现在也很合适,总会有一个阶段,你发现世界不是按照你想象的方式运行的。”方奕评价道,“不过,其实你已经改变了很多。”

戴清嘉初来寻亦,方奕只觉得她轻浮,她不评判她的生活方式,但是表演归根结底,讲求的是生命性基点上的技巧性。一个无心无肺的人,即使将演技和戏剧史翻来覆去研究透了,一样进入不了生命的更深层次。

方奕逐渐发现,戴清嘉外在松弛,内在是有张力的。她蕴含了巨大的性格能量,表面纯玩瞎闹,骨子里有韧性。

前几日课上讨论,关于禁忌关系的处理,性爱是否必要。一学生说,畸恋本身已经是背德与阴暗,人物内心就有足够的发掘空间,性可能是冗余的,会破坏平衡,使作品沦为污秽。

轮到戴清嘉,想了想说:“没有性不可能会有真正的挣扎。我不认为性与爱、情与欲等同,或许在其他的地方,性与爱可以分离。但是在禁忌关系里,性和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可能爱先行、可能性迫使爱的产生,两者会走向同一终点。”

“没有性,人永远可以自我欺骗、退回生活和心灵上的安全区。俄狄浦斯娶母为妻,如果没有性,这是一场荒诞的误会,而不是真正的悲剧。”戴清嘉组织着语言,“俄狄浦斯因为不知情,总之,无论原因是什么,有了性,禁忌关系里的两个人就是开脱不了的共犯。”

戴清嘉纯粹是在发表见解,一口气说完,自己也愣神了一会。方奕课下与她闲谈,说到曹禺的剧作:“清嘉,俄狄浦斯也好、周萍四凤也罢,看似是因为未知,才会被命运愚弄。但是,即使是明知故犯,可能也无法逃过,你明白吗?”

“我明白。”戴清嘉微笑道,“可能命运总要比人更聪明一点。”

“我一开始对表演毫不感兴趣。”戴清嘉若有所思,“后来,我是因为想抓住点什么,这是我手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到现在为止,我不能说热爱,但是它成为我的一个方向。”

戴清嘉向方奕表明,她生日许愿的时候,心里是一片空白的,没有明星演员、事业爱情的愿景。方奕问她如何定义这种空白,她说是未知的自我,方奕说也可以是接受不确定性。

“挺好的。”方奕补充道,“我是说你,清嘉。”

寻亦到了关门的时间点,戴清嘉向李韵说明去方老师家借住,实际上,她同方奕道别,坐上了前往俞景望家的末班车。

俞景望下班回家,在公寓楼下见到戴宁笙,他微感讶异:“宁笙?”

戴宁笙坐在长椅上,等了俞景望大约一小时,手脚冻得僵硬:“我今天......和老赵他们一起吃饭。”

老赵是他们高一的班主任,戴宁笙口齿不清,脸颊泛红,俞景望站在她身前,手背碰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是喝酒了吗?”

戴宁笙握住俞景望的手,借他的力起来,险险站稳,他承接住她的重量,下一秒被她紧抱,她吐露道:“我不应该来找你,但是,你知道吗,我不签协议,不是有哪里不满意,是我......不想和你离婚。”

戴宁笙的行为作风和平时截然相反,俞景望扶着她的腰侧:“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戴宁笙依靠着他,毫无反应,俞景望抬眼,看见隐在幽深绿植后的戴清嘉,她的表情像原野一样空旷,平静地向侧方退一步,消失在树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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