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宁被吵醒了,揉着眼走到了阳台,却被吓了一跳。琳琅满目的包裹、被褥且不说,楼下有二三百人,男女都有,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另外一小撮女孩子似乎围着谁,乌泱泱地来来去去,就好像一块黑板擦,在白板上擦来擦去。
“总听说俞三招女孩子喜欢,看来不假。”老三拿了块热毛巾在阮宁小脸上蹭了蹭,嫌弃地擦掉她脸颊的口水印。
阮宁抱住老三周旦,在她胸口蹭了蹭,满意道:“女儿,为娘的好欣慰,你又长大啦。”
周旦和阮宁老家在一处,素来要亲密一些。阮宁人小辈分大,旁的闺密认老公、老婆,她就反其道而行,从辈分下手,认周旦做女儿,周旦倒是不肯承认的。
“六六,六六!”二姐田恬刚从食堂回来,高跟鞋踩在瓷地板上咣咣当当的,很有韵律。她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阮宁:“放两天了,楼下阿姨让我捎给你。”
阮宁拿工笔刀裁开,是一张邀请函。初中同学组织的同学会。
兹定于二〇一〇年八月八日夜,h城reu酒店十一层,五年之约,同窗之谊,扫尘恭候,风雨不渝。
润着松香的黑色卡片,干净的毛笔字,并无署名,阮宁有些头大。
“这卡片倒别致,市面上没见过。”老五瞅了一眼,黑、金两色,黑底很低调,挑金却耀眼夺人。
阮宁心下有些无奈。那个世界的那些家子,哪有谁去市面上买贺卡的,都是雅兴来了,设计完了去定制,为的便是一个“独”字。要在这熙攘人世间独一无二。
便好比电子邮件比白开水还要习惯的今日,只有他们还继续用毛笔规规矩矩写字了。写便写了,面子上温润板正,内里却是谨慎,让人猜也猜不出到底是哪家的风格。
阮宁挠挠头,却不好说些什么,只收起放进了抽屉。
距离八月八日还有一个半月。
这贺卡来得早了些。
阮宁养了一条小金鱼和一个仙人球。小金鱼叫林林,仙人球也叫林林。大家都很奇怪,为什么叫林林,居然还都叫林林。
阮宁喜欢的人叫林林。准确地说,阮宁暗恋的人叫林林。林林对她并无此意。阮宁当年告白失败,一边哭一边往校外走,校外有家卖糖葫芦的,阮宁那天坐在店前的台阶上吃了十五串糖葫芦,一边吃一边继续哭。当晚就闹了肚子,爸爸背着她去医院。她在爸爸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到睡醒了,就回到了2010年。
她总是做着吃糖葫芦然后去医院的梦,梦里全是糖衣,却不大甜蜜。
她喊林林时,看着小金鱼和小仙人球含笑,小金鱼和小仙人球却是从来没什么回应的,不过多亏阮宁悉心照顾,一个越发肥胖,一个越发青翠。
活得好便是好了。
妈妈晚上打了个电话,问阮宁钱够不够用,阮宁张口刚要撒娇几句,便听到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妈妈便慌忙说弟弟睡醒了,要是需要钱便打电话,诸如此类,挂断了电话。
阮宁的话又憋了回去,揉揉鼻子打开了电脑。她点开了一些招聘门户,找了一些短期工作的招聘推送。
阮宁确实需要一笔钱,比修理“小笔电”更急迫。
学校七月一日放假,考试周阮宁天天灌咖啡,平常上课打瞌睡,这会儿明显遭报应了,一个学期的东西一周背完,阮妹不求奖学金,因为她本就不是什么胸有大志的人,但是挂科也是不大妙的,因为挂科要交补考费,一科六十。姑娘秉持这样的想法,我不占学校便宜,学校也休想占我便宜。铁了心不能挂,喝咖啡以供鸡血,半夜一、三、五点各一杯,最后一科民法考完,直接吐得天昏地暗、肝肠寸断,从此看到电视广告捧着雀巢咖啡笑得甜甜的妹子都恨不得一巴掌呼到屏幕上。
放假了,五朵花各回各家,阮宁留在h城打零工一个月,七月才算结束。挣了约莫七百块,掏出其中四百给家里那三口买了些礼物,自个儿存了三百,另扣了一张到家的火车票。
阮宁到家,她那刚满三岁的小弟弟是最开心的。阮宁惯弟弟,立刻把孩子抱到肩膀上,俯首甘为孺子牛。小家伙也不客气,揪着她的耳朵当方向盘,左耳朵是往左拐的,右耳朵是往右拐的。阮宁特别听话,撒丫子跑得贼欢,把小家伙逗得合不拢嘴,陈叔叔一贯是不大搭理阮宁的,只坐在客厅看电视,妈妈则在厨房门口瞧着两人抿嘴笑,脸柔和得仿佛能发亮。
晚上吃团圆饭时,阮宁小心翼翼看陈叔叔的脸色,也不过是夹了眼前的菜,不敢动那些瞧着贵重些的,生怕惹他不喜。她妈妈一皱眉,她便笑眯眯的,吃得甘甜,还不忘喂弟弟一口菜。
她有自己的房间,吃完饭便开始收拾行李。刚归置完衣服,妈妈便捧来了半个西瓜,瓜上插个勺。阮宁打小吃瓜淘气,只拿勺吃中间最甜的一圈,旁边的是不动的。阮宁盘腿坐在床上,乖乖地吃瓜,却是从最边上吃起,妈妈坐在一旁,问她些学校日常生活,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整颗脑袋都要埋在瓜里了。
“在学校好好吃饭了吗?”
“吃了。一水儿土豆牛肉,特好,牛肉比土豆都大。我们宿舍其他人都说,乖乖,你们家也太惯孩子了吧,见天就吃土豆牛肉,下碗方便面还加仨鸡蛋俩关东煮,关东煮还只要两块的,一块五的没法吃,都是面啊。”
“好好休息了吗?”
“休息特好,一天基本上睡十六个小时,耗子们起义大闹宿舍楼到我们宿舍门口都绕着走。为什么啊,它们怕我呀,谁敢吵我睡觉,我拿拖鞋把它拍成葱油饼。”
“上课听得懂吗?”
“听得懂,都坐第一排,记笔记记得特好,老师都夸,这谁家的孩子啊,养得这么水灵,她妈妈可真有福气。”
阮宁妈妈一听,憋不住就笑了,拧着她的耳朵转了一圈:“这张嘴怎么长的呢,就这么能贫!”
阮宁把最中间的一大块放到妈妈唇边,微笑着与她对视,她觉得那双眼有多慈祥,她看向那双眼睛便有多温柔。她说:“妈妈,我过得很好。”
阮妈妈摇摇头说我不吃,又把那口西瓜往阮宁口中送,仿似她小时候,万千的宠溺,千万的怜爱,都在这小小女孩身上。
阮宁怔了怔,张口吃了,妈妈又问道:“大学有喜欢的男孩子吗?我在这方面倒是不拘束你的,找一个也好,我和你爸爸……”
阮宁打断了她的话:“有啊,一直都有。”
妈妈笑了,揉着女孩的长发,问道:“长什么样儿?”
“您夸他长得好看学习好,我倒是没觉得,我当时研究了一下我们两个的脸,他就是脸洗得干净,但其实还是我长得更胜一筹的,至于学习好,学习好的不见得脑子好使啊,我就不一样,我脑子好使。”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说我喜欢的人您认识啊。”
“谁?”
“林林啊。”
阮妈妈愣了,看着阮宁许久,扑哧笑了:“那你打今天起就不要再想了。”
阮宁迷糊:“我一直喜欢林林啊,怎么就不能想了?”
阮妈妈却没说什么,微微笑了笑,从厨房拿出一个长长的纸盒,递给阮宁:“你累不累?”
“不累。”阮宁摇摇头,莫名其妙。
“不累也好。”阮妈妈嘀咕了一句,又说,“既然你不累,明天再回h城一趟,给你爷爷送盒点心,我今天刚做的。”
阮宁:“……”